乡戏是什么

乡戏是什么(乡民与戏剧)

离开故乡一晃眼儿,至今已有三十多年了。在这三十多年间,断断续续地回乡,却如过客匆匆。父亲早逝后,母亲便随我入了城。故乡的一切渐渐地变得那般遥远、模糊了,最后在记忆的底片上只留下这般印象:一个约三百户人家的村子,四面环水,远远望去如一座孤独的小岛。这里民风古朴,夜不闭户。每天清晨,当村东西两头的鸡鸣声响起一片时,晨雾中就袅袅升腾起炊烟,于是就拉开了一天的序幕。天大亮了,男男女女的村民三三两两地扛上农具走向田头,开始了一天的劳作。等到夕阳西下,太阳收敛了最后一道光芒,西天一片火红时,回归的路上便飘来牧童悠扬的笛声……。可每年天寒岁暮时,那乡戏欢腾喧闹的场面,铿锵旋律的锣鼓声,我却记得那般清晰,其情其景,恍如昨日。

情感:夫妻情感的好坏,直接影响到孩子是否能身心健康的成长,因为父母是孩子的天,如果父母的关系不好,那就是天要塌下来了,孩子哪有心思学习呢?养右学教育赖颂强在讲幸福婚姻,教子有方的直播课中,例出来幸福婚姻的10大要点,只要夫妻做到了,那就是一定是夫妻恩爱到老!

故乡的乡戏由来已久,我说不清她的历史,从我记事起,每年过年村东头会堂都有乡戏。

村里的戏台自然没有城里戏院那五颜六色的灯光,色彩斑斓的布景,更没有琳琅满目的道具。可村里乡亲们看不惯城里的大戏,只爱看自家人演的土戏。他们自带板凳亲热地拥坐在一起,男人吧嗒着烟斗,女人纳着鞋底,大爷二奶,三嫂四叔的随便嚷嚷道:二丫头嗓子不错,就是还脸子嫩,放不开,动作有点儿硬;小山子,天生的厚脸皮,不怯场儿,像他父亲当年一样,是个唱戏的好胚子。没有拘束,从从容容,看得舒心,看得过瘾。

记得,那时每至大年三十的晚上,我们这些十二、三岁的孩童,早早地吃过年夜饭,穿上过年的新衣服。再穷的人家,这顿年饭,孩子们也能吃上大鱼大肉。可我们这天却感到鱼肉不香了,我们的心早已被村东头会堂的锣鼓声勾走了。

那时,我们还没听说过电视的名字,只有公社电影船一年偶尔临幸几次。更多的夜晚,为了节省灯油,母亲天一黑就将我们姐弟们赶进被窝。

我也不知日后还有学校可上,还能走出这水洼地儿。我们只奢望长大后能像大哥哥大姐姐们那样潇洒地登上村里的戏台,让自家父母台下看得开心,脸上有光彩,还能挣上大劳力工分。那时我们最崇拜的对象是凤英姐与文勇哥。

凤英姐是十里外的安丰镇上人。两年前和一个叫瑶芹的姑娘一起插队来到我们生产队来的。

我第一次看到凤英姐看呆了,这世上竟有这么好看的姐姐,像从画儿走下来的:个子不高不矮,脸上皮肤又白又嫩,像立夏我们削开壳儿的煮熟的鸡蛋。穿着白底碎花的衬衫,浅蓝色的长裤,我们见惯了村里姑娘们宽背桶腰,凤英姐便显得那般弱不禁风,一如村河边杨柳。那腰细得让人担心挑一捆麦把便会折断,可那胸部却悄然撑出两块尖尖小包,走路时让人看到微微地颤动,我看了做贼般心慌不已,眼睛连忙躲闪开。

凤英姐不仅长得水莲漂亮,歌也唱得好听。那时我们虽还很小,但已有很高审美力。我们几个小伙伴总喜欢与凤英姐一起,听她讲故事,讲像《渔夫与金鱼》那样迷人有趣的故事;听她唱歌,唱像《妈妈教我一首歌》那样好听的歌。

我们喜欢凤英姐,却常常讥笑瑶芹的又黑又胖,偷偷地给她起了个“黑猪”的浑名。我们冲着她的背影喊声“黑猪”,喊毕自己却像散圈的猪四处奔豕。

终于有一天,我们将“黑猪”声喊成一片时,远远地传来了瑶芹姑娘″嘤嘤”的哭泣声。我们立马心软了,从此不再轻易喊“黑猪″。

凤英姐与瑶芹就住在村西生产队的牛屋里。牛屋共三间,原先生产队有五头耕牛,后来病死二头,就空了一间。刚好,她俩来,就成了她们的宿舍。宿舍前面是生产队开阔的打谷场,每至秋天,收了稻子,牛屋门口就堆上高高稻草堆,这是为耕牛备下的冬天的饲料。

暑假,我们替爷爷放牛,夏天,田里青绿一片,牛草料丰盛。我们早早地让牛吃得肚圆,太阳未落,就将牛赶回。炎炎的夏日,牛是不进牛屋的。打谷场靠河边有个大牛汪塘,灌满泥浆水,牛赶进塘里,泡在泥浆水中,既凉爽又免得牛蜢、蚊子叮咬。我们系好牛桩,就贼溜进凤英姐们的宿舍。

虽说是牛屋,可凤英姐们收拾得赛过村里新媳妇的新房。墙上刷了几道石灰水,在两张小床的边墙上糊上报纸。头顶上,她们还用报纸与小麻绳编了一个漂亮的天花,遮住了屋梁的破旧与灰尘。墙上贴着两幅《杜鹃山》的样板戏画。

走进屋内,我总嗅到一种说不出的清香味儿。有时凑巧遇到两个人有刚回家一趟的,我们还能得到两粒精巧的糖果。因为有糖果,我们跑得更勤。我吃完糖果,就将糖纸贴在我的床头的墙上,几年后不知不觉竟贴满了半堵土墙。

凤英姐与瑶芹姑娘的到来,使故乡的乡戏历史上有了一个最辉煌鼎盛的时期。两位姑娘原先在镇上大学校就是文娱骨干,是镇上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成员,能歌善舞,岁数不大,戏台经验丰富。

若干年以后,村里人再聊起乡戏,就会情不自禁地感慨道:“再也看不到那样好看的戏了,那凤英丫头的戏真好,声音又脆又甜,吐字又清爽,一招一式大方自然;那瑶芹姑娘也不错,演老太婆演得太像了,让人分不清真假,还有那沙哑的嗓子,听了你绝对以为是老太太唱的”。

开始,进入腊月冬闲,村里便开始排戏,凤英姐瑶芹姑娘也和我们这些村里的顽童一起好奇地扒在窗户偷看,看得心里痒痒的。

第二年,俩人再也忍不住一同参加了村里演出队。那年文勇哥刚从镇上高中毕业回乡,也被邀来参加。文勇哥吹得一囗好听的笛子,夏日的夜晚,繁星点点,蛙声如潮,在水泥桥上乘凉的我们常常在他的笛声中进入梦香。

这一年,村里排的大戏是《红灯记》,凤英姐与瑶芹以前在镇上也演过,一个演李铁梅,一个演李奶奶。

天刚转寒,田里的麦苗才三寸高,晚上,大队部里就响起了学戏的锣鼓声。

我们对《红灯记》的剧情故事早已烂熟,那些年《红灯记》电影也不知看了多少遍。

凤英姐演李铁梅,她天生长着根牛绳粗的长辫子,穿上那红底白花的褂子,再在辫梢上扎条红绸,活脱从电影里走出来的。瑶芹扮演的是李奶奶,这”黑猪″穿上我奶奶的蓝老布褂,再在腰间系上围布,头发往后梳挽上一个发绺,谁能看出李奶奶是个十九岁的大姑娘。文勇哥自然演李玉和,他长得身材魁梧,脖子上围上一条白毛巾,手上提着盏生产队牛屋里的马灯,马灯的玻璃罩上涂上老师的红墨水,点明后便放出朦胧的红色灯光。

戏排练得好辛苦,整个腊月的夜晚,大队部里灯火通明,锣鼓声,二胡声,故乡那熟悉的小淮调声飘荡在村庄。

戏决定在大年三十晚上与全村一千多父老乡亲们见面。一如怀了十月了的胎儿冲出母体,我们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傍晚,四周已陆续响起了除岁的爆竹声。天气出奇的暖,让人感觉到春天已经迫近。我被母亲逼迫着在家心不在焉地吃着年饭,等我吃完跑出户外,天空已悄然地飘起了雪花。雪花落在地上,便躲藏得无踪无影。我疯舞着仰头追捉着雪花,口里唱起《白毛女》中的“北风吹,雪花飞…″,惹得我母亲笑得前俯后仰地说:″嗯!再过几年,我家宏儿也能上台唱戏了”。

等母亲替我整理好新装,我便迫不及待地冲出家门,飞步向村东会堂奔去。走进会堂,我的几个小伙伴早已捷足先登。屋内还多是些孩子,台上已布置得焕然一新,挂的布景是飘着云雾的山,这画我们知道是村里唯一的地主吴殿林画的,村里墙上的画儿,大字标语都是他画的、写的。台柱两旁红纸黑字贴着一副巨大的对联: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天大地大不如共产党大。墨迹未干,还散发着淡淡的墨香。

锣鼓手们正卖力地敲打着,那是在呼唤着观众,村里人从锣鼓声的绸密程度就能知晓离戏开场还有多久。锣鼓声敲过九九八十一个回合,观众能来的都来了。不大的会堂济济一堂,屋内温暖如春。

我们伏在台前,头伸过台前大幕,看台上演员们涂花脸,染刷眉毛,紧张地布置道具。那大幕红色已淡,密密麻麻的补丁向村人昭示着它的历史。

锣鼓声″咚…锵″,“咚咚…锵”的一阵紧过一阵,如狂风骤雨,似万马齐蹄,猛丁里一停,屋内叽叽喳喳的喧闹声也陡然打住。大幕掀开一角,支书吴文祥走了出来,支书一改平日的冷脸,露出少见的笑容。过年就是不同,再苦的人家也藏起了苦瓜脸,再威严的人也忘了板上面孔。支书咳嗽了两声,用手向下压压,连喊几声“肃静”“肃静”。照例先领大家背几句毛主席的语录,然后是要广大社员同志们时刻提高警惕,防止阶级敌人搞破坏,让各家注意灶火安全以及慰问新年的话。我们已不耐烦支书老太婆般的唠叨,可我们最怕的人就是支书,只能在心里干着急。谢天谢地,支书终于结束了他的长篇大论宣布说:“现在请大家看戏”。

随着一声哨响,光棍子二楞子如旋风一般从台前掠过,将大幕拉开。两盏二百瓦的大灯泡将戏台照得如同白昼。

台上唯一的乐器伴奏是两把二胡,说是两把,其实真正伴奏是我远房二叔吴学庆这一把,另一把是在台上摆摆样子,凑湊数。二叔斗大的字不识两筐,可竟拉着一手好二胡,他不看也不识曲谱,闭目运弓,曲随心发,那曲子便如流水般泻出,娓娓悠悠,缠缠绵绵。村里人至今不知他何来学会了这一手绝活儿,只知道村里的会堂有了乡戏的锣鼓声就有他在台上伴奏。

那时,我看二叔拉二胡,看得心痒难忍,就缠他教我,他却直嚷嚷″烦人”、“烦人”。后来,我从二姐夫家偷来一把破二胡,只学会了拉一首《东方红》,终感力不从心,不是这快料儿,遂死心挂弓作罢。只是,每至农闲的夜晚,夜幕垂临,村西二叔的茅屋便随风飘来他的二胡声,那声音在空旷宁谧的乡村夜晚,如一个怨妇在悠悠地向世人诉说着她的不幸与悲伤,让人听了心里酸酸的、堵得慌。

戏开头总是些小型节目,先是秧歌舞,村里八个姑娘扮成大嫂状,扭起秧歌。家乡的舞总是伴着歌,随歌而舞,随舞而歌。再有什么“三句半”,”王瞎子算命”,“逛新城”等等。演出获得了观众的欢呼,会堂里不时笑声四起,我们对这些鸡零鸭碎的戏不感兴趣,我们久久地等待正戏《红灯记》的开场。我们要看的是凤英姐、瑶芹姑娘与文勇哥的戏。

千呼万唤等来了《红灯记》的开场。又是一阵锣鼓喧天,突然锣停鼓收,全场声音戛然而止。大幕徐徐拉开,二叔的一阵二胡″过门儿”拨过,从布景幕后传来激昂高亢的唱声,只是闻其声不见人影。蓦地,文勇哥!哦,不,是李玉和,一个猛步来到台中央,左手提举起红灯,右手撩起一侧衣角,一个亮相,真是棒杰了!场内顿时掌声暴起。

剧情在故乡那委婉入耳的淮调声中缓缓地铺展开来。正如电影里一样,当李玉和背起负伤的交通员走下场时,第一场戏就这样不知不觉的结束了。

第二场戏幕拉开,李奶奶展现在了我们面前。这“黑猪”还扮演得真像,两鬓霜白,一付年迈的老太婆状,唱声沙哑苍老,动作自然大方。我们不禁为“黑猪”鼓掌喝彩。等到凤英姐挎着货篮上场,上前一声:“奶奶″。我们顿时乐开了,心想,这“黑猪″做奶奶了。我们的视线集束射向凤英姐。凤英姐身后的辫子好长,都拖至她两爿圆圆的屁股蛋儿了,小腰优美地一扭,那乌亮的辫子如蛇一般游至胸前。我们真想上台满满地握一握那粗壮的辫子,想象着在她的辫梢上放上一条青虫后,她被惊吓后尖声乱叫的样子。

王连举这个狗娘养的居然叛变了,出卖了李玉和。当李玉和被打得遍体鳞伤,带着手铐铁链举步维艰地走上场时。我们愤怒了,我们忘了李玉和白衬衫上的血迹是用我们语文老师的红墨水涂染的,纷纷从口袋里掏出大把大把的炒蚕豆、爆米花向台上可耻的叛变砸去,弄得演王连举的吴文杰哭笑不得、左躲右闪。

当李铁梅带着红灯历尽艰辛,在”磨刀人”的帮助下,终于找到了山上的游击队时,我们 顿时欢声雀跃,面对着已拉上的戏幕久久不愿离去。

夜已深了。我随着散场的人流 挤出会堂大门,迎面一阵刺骨的寒风裹着雪花袭来,我不禁浑身打了个激灵,这才发现外面的雪下疯了,地上的雪已铺了厚厚的一层。拂拂扬扬的雪花,无声地钻进人们的头发,衣领里。我龟缩着脖子,拢上手袖,飞快地在雪地上甩步向家跑去,身后留下一 连串“咯吱”“咯吱”的踏雪声。

后来村演出队到镇上大礼堂参加了全公社的汇演比赛,并捧回了集体和凤英姐个人两个一等奖。我们几个馋猫得知凤英姐从镇上获奖归来,晚上便闯进牛屋讨糖果。瑶芹姑娘汇演后顺便回家了,还没有回来,我们没想到文勇哥也在这里。凤英姐很是高兴,嘴里不停的哼着歌曲,给我们每人二块水果糖。可我们窥见文勇哥的手里握满了的是更好吃的牛奶糖,我们心中感觉酸酸的,拿眼狠狠地剜了文勇哥一眼,悻悻地离开了。

不久,村里传开了凤英姐与文勇哥相好上了。我们也感觉到凤英姐对我们去玩已是不太热-情,在宿舍常常会遇到文勇哥。但我们还是认为人家是戏友,在一块儿就是切磋演戏,村里那些长舌头婆娘就爱捕风捉影。我们决定侦察,将事情真像弄个水落石出。

翌日晚上,我们几个小伙伴早早地吃过晚饭,等到月亮爬高了,爬过了村西边的树梢时,村里已是静悄极了,偶尔才闻见一两声狗吠声。远处凤英姐的宿舍亮着灯,透过窗帘布,散发出朦朦胧胧的光。

我们终于猫见文勇这小子进了凤英姐的宿舍了,于是悄无声息地溜到北墙根。屋北墙上有个窗户,离地面不算太高,外面钉着一层挡风的透明的塑料布。我和三胖子打高肩上去,我轻轻地掀起一角塑料布,手指撩起窗帘布,屋内的一切便呈现在我眼前。

屋里书桌上点着一豆油灯,灯光下,凤英姐和文勇紧紧依偎着坐在床沿。文勇这臭小子手中把玩着凤英姐的长辫,两人默默地相望着,似乎突然不认识对方似的。后来凤英姐把头深深地埋到了文勇的怀里,文勇的另一只手也捉住了凤英姐的那双纤细柔软的小手。等到… 等到…文勇与凤英姐抱住亲嘴时,我顿时愣住了,这从未见过的镜头令我一下热血潮涌、心头不停地撞鹿。我知道一切传说都是真的了。脚下的三胖子已支持不住了,肩一晃动,我一不留神便″哎呀”一声滾了下来。我们不知是否惊了屋里一对人,我顾不得屁股疼痛,慌张地随大伙一起贼溜。

从此,我们知道我们失去了凤英姐。尽管路上遇到她,我们还喊一声″凤英姐″,但言语里已失去了往日的热情。我们很少再光顾她的宿舍。

那时我刚有了遗精的历史,对男女之事还懵懵懂懂的,渐渐地我们忘了凤英姐的事儿,我们很快有了那个年龄属于我们的新的娱乐。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只记得是青蚕豆上市的时节。那时,我们上学每人项上挂着用煮熟的蚕豆串成的项链,相互骄傲地比着谁挂的″项链″长。放学后便钻进生产队的豆萁地里往兜里偷豆荚。那些日子里,村里总是弥漫着煮蚕豆的清香。

中午放学,我走近西巷,远远地就听见一片嘈嚷吵闹声。快步循声而去,只见文勇家院子里挤满了人。耳朵竖楞了半晌,我才弄明白事件原委:原来,文勇早早有了对象,是邻家朱家庄他姑姑家的大丫头,那时农村流行表亲做亲,亲上加亲。文勇自从与凤英姐好上后,便想退亲了,他父亲死活不同意,父子俩已争吵多次。昨晚,文勇自个儿跑到姑姑家,向姑父提出退亲。在我们这里,说好的亲被人退了,那是奇耻大辱。这不,今日一大早,他姑父带着人来闹事讨说法了。

我好不容易才挤进屋里,只见地上碗、锅、盆碎了一大堆,一个个头不高,又黑又瘦的姑娘依在房门口正低头″嘤嘤″的哭泣着。文勇的父亲闷头坐在墙旮旯里不停地吞吐着烟斗。

我才看了一阵,二姐找到我,撵我回家吃饭了,我被二姐拖着一步三回头。

到家了, ″咦″,凤英姐居然也在我家。凤英姐眼睛红红的,满面泪痕。大姐与凤英姐是闺蜜,正在劝凤英姐吃饭,可凤英姐痴痴地呆坐着,就是不肯提筷子。我瞧着凤英姐那憔悴伤心的样子,默默地上前,拉住她手说:″凤英姐,你别难过,你吃点饭”。文勇的姑父要寻凤英姐算帐,大姐赶紧让凤英姐躲在我家了。

后来,由于文勇退意坚决,他姑父感觉这样闹着也不是个事儿,就说看在文勇早逝的娘的面上,请来了大队支书作证,让文勇家贴了四百元给表妹作名誉损失费。那时四百元能盖三间草房,文勇家卖了头肉猪,凤英姐掏出全部私房钱,又左邻右舍地借了几家,好不容易凑齐了四百元。

事件就这样了结了。村里人已把凤英姐当成文勇哥未过门的媳妇了,俩个人一起上工收工,那亲热甜蜜的样子让村里的小伙子姑娘们羡慕不已。我们又开始听到凤英姐的歌声了。俩人又一起演了二年的戏,自然一年比一年演得好,给村里死寂的生活添了许多生机。

又是秋天了,收了稻谷,种下三麦,我们听到凤英姐与文勇哥准备演完今年的年戏,正月初头上就结婚的消息。我已在梦里梦见过凤英姐穿着大红嫁衣的新娘样儿多次,每一次我抢到了许多喜糖乐醒了。可文勇哥与凤英姐没能结成婚。一场突如其来的无情大火,烧碎了文勇哥的梦,烧走了我们的凤英姐。

那年的冬天好冷,西北风整日价的怒吼着,刮得屋前屋后的枯秃的树枝不停地痛苦地呻吟着。深夜,我躺在暖洋洋的被窝里正在梦幻中和小伙伴们打仗着。突然,一阵急促的锣声将我从梦中惊醒。我睁开惺忪的睡眼,只见窗纸映得红彤彤的一片,我吓坏了,禁不住大声呼喊父亲。

父亲已起床了,丢下一句:“不好,生产队的牛屋失火了″,说完已冲出门。我也跳下床,胡乱地套上棉裤棉袄。跨出堂门,西天映红了,一股股浓烟在火光中直窜云天。村里闹翻了,那锣声、惊哭声、呼喊声响成一片。我突然想起凤英姐也在牛屋,一下惊哭了,囗里喊着”凤英姐”″凤英姐”向着火光处奔去。

火借着风的淫威,越烧越旺,火苗如毒蛇芯子喷吐向黑黑的天空,那烧旺的屋顶发出″ 噼噼”″啪啪”的爆裂声。村里的人差不多都起床了,人很多,我只能远远站在一个土坡上,看着燃烧的屋顶塌了下来,心里为着凤英姐的安危敲打着鼓点。有人从梯子上爬上了屋沿,下面的水桶源源地传上来,水到之处,火便陡然一暗,终于在大家的奋力下,火苗熄灭了。黑暗中那燃烧后的灰烬在风吹下时明时暗,如无数人在黑暗里吸着烟斗。

父亲回家,我都快认不出了,满身的黑灰与泥水,脸如涂了木炭一般。从父亲口里我知道凤英姐被烧伤了,伤势挺重,已被送往镇上卫生院抢救了。

这火是该死的看守牛屋的聋三爷引起的,夜里跟他焐脚的孙女要小便,聋三爷睡意朦胧地点亮马灯,将火柴头随手扔在地上,孙女起来半睁着眼睛在粪桶上一阵急促地渲泄后,就哆嗦着匆忙熄了马灯爬上铺,爷孙俩又蒙头进了梦乡。不想屋里乱草很多,那火柴头种下的火种漫漫地爬着,引燃了屋里墙角的牛草堆。那牛草风吹了一冬,早干透了,火很快烧旺,冲向屋顶。偏偏这爷孙俩睡得很死,直至火苗?痛了聋三爷的脚跟才惊醒。这时,屋里已是火光一片,聋三爷吓傻死,抱起孙女夺门而出。凤英姐这晚在文勇哥家玩得很晚才回宿舍,回来后很困,倒头便睡。等她惊醒已晚了,打开门,外面草堆也已熊熊燃烧,堵住去路,等到屋顶塌了下来,她再也逃不出去了。那聋三爷只顾奔上庄上呼叫救火,全忘了隔壁屋里的凤英姐。

村里人经这一折腾,早沒了睡意。等东方露出亮光,去镇上的冲水机船已回来了。凤英姐没能送到医院,半途就断了气息。码头上村里人自动站成两列,文勇哥呆呆地捧着凤英姐的遗体缓缓地拾阶而上,两眼无光,泪腺早已枯涸,围观的乡亲们泣不成声。

凤英姐死后,遗体被安葬在村西边三里地外荒田边的坟场。送葬那天,天阴沉沉的,不见太阳。送葬的队伍很长,像一条巨蟒缓缓地蠕动在乡间的小路上。二叔的二胡拉着《苦菜花》里的曲调,凄切悲恸,撕人心肺。文勇哥哭得死去活来,比当年他娘死伤心多了,瑶芹姑娘一边搀扶着文勇哥,一边也泣不成声。

凤英姐就这样悄悄地走了,伴她一起走的还有队里一头耕牛。牛死后被割成牛肉分给各户,那时,一个月也难闻到一次肉香,可这次村里人再也吃不出牛肉香了。那天,妈妈将热气腾腾的牛肉端上饭桌,我再也忍不住扒在饭桌上大声哭了起来,受我的感染妈妈与姐姐们很快也加入到哭泣的行列。我又忆起凤英姐那甜甜的笑靥,在戏台扭动着的优美身姿,还有牛屋里与文勇哥紧紧依偎的画面……

凤英姐走后,我们再也看不到文勇哥的笑脸,过新年,戏台上也寻不见他那魁伟的身影,我们奇怪的是居然也看不见瑶芹姑娘的影子。那年的乡戏我们感到空前的无趣,像一锅没放盐巴的白菜。我们再也没有耐心将戏看完。

二年后,凤英姐的坟茔早已荒草凄凄。文勇哥与瑶芹姑娘去给凤英姐上了一次坟,回来后就悄悄地结了婚。又过一年,瑶芹给文勇哥生了个七斤重的胖小子。人们已渐渐的将凤英姐忘了,只有清明,去自家祖上的坟头添新土化纸钱时,从凤英姐的坟前走过,才忆起凤英姐。

再后来,知青返城了,文勇哥随瑶芹一起迁居镇上了。瑶芹的父亲平反了,又做了镇上公社书记。两人返镇后,文勇进了新华书店,瑶芹进入镇上小学做了民办老师。这一年,我也从村里初中考上了镇上的高中。已恢复高考了,我已到思考人生的年龄,我知道农村的孩子只有高考与参军这二条路可走,我开始了挑灯夜读的艰苦岁月。

三年的高中生活既清苦又紧张,这段生活成了我一生的人生财富。那时高考首先要过预考关,我们理科班一个班七十八人,预考过后,只留下三十三人,许多同学复读几年没见过高考试卷的样子,竞争激烈程度可见一斑。我们农村孩子基础差,为了跳出农门,付出了更多的刻苦,很少有暇回家。春节自然是要回家的,过了大年初一,我便拾起课本。正月初五晚上,照例又是乡戏汇演。我独自坐在房间埋汰在书本里,可那会堂里的锣鼓声顽固地透过窗户钻进我的耳朵,令人心烦意乱,眼前的铅字成了一排排模糊的黑影。可父母那满眼期待着望子成龙的目光似乎无时不在地紧盯着我的背脊,令我如芒在背,不敢有片刻的偷懒。

我的勤奋却未能让我跨进满意的大学殿堂,只是搭上最后一辆末班车来到了本省西北三省交界的城市的一所中专学校。当我接到录取通知书时一声长叹,沮丧万分。我的一对老实疙瘩的父母竟为我跳出了农门而欣喜得老泪纵横。父亲从庄上供销社分点抱回一捆鞭炮,直响得全村人知晓了我的喜事,那鞭炮声震醒了村里许多沉睡的农村后生,后来村里陆陆续续地有人考取了学校,走出了这片水洼地。

学校毕业,分在外地工作。工作很忙,故乡的一切只能从父母的唠叨中略知皮毛。去年春节,我携妻儿回老家过年。自然,村里的变化令我耳目一新,一排排乡村别墅很是气派,我那城里的三室一厅不能相比。村里还有个休闲广场,晚上村里人与时俱进也跳起了广场舞。更让我惊讶的是还有个环境优美小巧别致的公园,假山、亭子像模像样。

村里已换了五届支书,现在的支书是我的堂兄,也是我的儿时好伙伴,就是当年一起扒窗户的三胖子。大年初一的早上,大约八、九点钟的光景,太阳暖融融的,我踏着一地的爆竹屑子,去看望我的支书堂兄。堂兄更胖了,堆在沙发里如一团肉球。堂兄为我沏上了一杯上好的龙井茶,茶叶嫩嫩的芽叶散开,那沁人的清香溢满了房间。我们品茗聊天,聊起儿时的趣事,自然忆起凤英姐,忆起乡戏。

自从有了春晚,村里的乡戏便沒了。堂兄说:“这几年村里人养螃蟹发了财,有的人还发了大财。可有钱了,人却迷茫了,许多人沉迷于赌场,越赌越大,还有的整日里泡在浴室、歌厅等娱乐场所,奢靡之极,还有更极端的走上了吸毒的不归路″。我听后不禁沉默了,我为家乡富裕了高兴,却也为富裕后村里年轻人的迷茫担心了。当下物质富裕了,重找回当年精神生活何等重要。我向堂兄提出村里建图书馆、棋牌室、球场的建议,最后提出能否恢复过年的乡戏。堂兄答应会好好考虑。

村里没了乡戏,到处是一片麻将声,与打牌的争吵声,这故乡的年过得冷冷静静、没滋没味。妻子与儿子直嚷嚷:″乡下过年太没意思,说我吹牛,把家乡的过年说得如何如何有趣”。我笑笑无言以对。

夜里我做了个梦,梦见村东头的会堂戏台正在演戏,戏台上一个涂着花脸的人正悠悠地唱着,我走近台前,大吃一惊,那人居然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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